[原创]乱红【2】_天竺文学_山阳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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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12/7/27 8: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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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白素娘不喜欢白素，不仅仅因为她背着白守仁将白素丢弃在河里又被抱了回来，更因为白素出生后家里一连串的黑色梦魇，作为娘亲，白素的到来差点要了她的命，再就是大女儿香儿领着那两个双胞胎妹妹在河边玩，香儿钻进芦苇荡里拣野鸭蛋，嘱咐两个妹妹不能去河边的，两个小家伙郑重其事地点着头，却还是去了河边玩水，后来下了几滴雨，心血来潮地手把着手够一片莲叶做伞，那是水边孩子常玩的游戏，在姐妹俩这就行不通了，姐姐珊儿一只手握着把水草，一只手拉住妹妹曦儿的手和衣襟，曦儿踮着脚，一点点试探，一点点移动，手快要触到那蓬碧幽幽的荷叶时候，脚一打滑，溜进泥淖里，姐姐珊儿也被连带着陷进淤泥里，浓春十分，荷塘都是才上过肥的，菜农将粪池里泔了半年的枝枝叶叶担到荷花池里，这个季节雨水又多，沿河本就淤泥堆积，两个小女孩儿刚过一米的个子，如何能逃得脱河底流沙？还没来得及呼喊，嘴里瞬间就灌满了浑浊的泥浆，身子只往下陷，水面上只腾起了几个水泡，便很快恢复了平静。

当香儿怀抱着一兜兜光滑白亮的鸡蛋从芦苇荡里钻出来时候，眼睁睁地看到珊儿、曦儿陷进泥沙的一幕，确切地说，她真不该喊了那一声：“危险！”，她只是出于好心，在看到妹妹踮着脚够荷叶那一幕潜藏着可能的危险，便本能地想要用语言呼喊来阻止。岂知这一声呼喊惊吓到了正全神贯注采摘荷叶的俩妹妹，导致了真正危险的降临。

香儿脸吓得煞白，衣兜里二十多颗野鸡蛋散落在地上，蛋黄蛋清溅的满身满地都是，她哭着跑过去，趴在河沿，脸都贴在水里了，两只手慌乱地在混沌的河水一阵翻搅，试图能抓住妹妹的手臂、胳膊、或者衣角，但终究是徒劳，只有凉森森浑浊浊的水波溅的满身满脸。

正在这时，吴妈从河岸一处僻静的小路向这边闪闪躲躲地走来，她的心有些虚，白夫人产后虚弱到了极点，看得出她和白老爷一样都不喜欢这个女儿，她恹恹地躺在床上唉声叹气，连孩子看都不看一眼，孩子哭也好、笑也罢激不起她半点兴趣。房间里沉闷异常，吴妈稍微哪个动作重了点，扰了这份沉闷就会遭到白夫人的谩骂和训斥，在屋子里、她局促地坐在摇篮边，脸绷得紧紧，像个木头人似的，生怕白夫人爆豆一样的吼叫哪一刻就要劈天盖地地砸过来。

已是正午十分了，白守仁还没有回来。吴妈再坐不住了，小心翼翼地说：“太太，我去烧饭吧！待会老爷小姐回来了吃。”

“吃什么饭？哪有胃口。”白夫人痛苦地在床上翻了个身，吴妈赶紧上前去扶了一把，待将白夫人安妥，又不声不响地回到摇篮前的小凳子上做着，面无表情。

床上的白夫人深深地叹了口气，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唤吴妈在她的床榻前坐着。

吴妈战战兢兢地应着，只坐了床沿的一角，怯生生的看着白夫人。

“吴妈，您一定要帮我！”白夫人突然激动地抓住了吴妈的手，眼泪嗖地滚下来：“现在只有您能帮我了，念在白家在您落难时候收留您的份上，就帮我做件事吧！我求您了。”

“什么事？”吴妈嘴角打着哆嗦。

“悄悄把孩子抱走，我知道去吴家湾的渡口边有条废弃的木船来着，趁着没人时候，把小东西放在那，顺河漂去，希望有心人能收留，我这个母亲的罪孽也算减轻一半了。”白夫人一边泣不成声地呜咽，一边向吴妈数落着苦楚：“您老人家是知道白家现在的难处，老爷一个人独撑着，我一个妇道人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巴巴看着，眼巴巴心疼着，连给白家延续香火的事都不能如愿，我还不如死了算了呢。”说完哭的更伤心起来。

吴妈素日少言寡语，更难为她去安慰人，听夫人一说，又感念自己身世疾苦，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唯有陪着白夫人吧嗒吧嗒掉眼泪的份儿。

白夫人到底是持家的主儿，被吴妈这一哭，自己倒是清醒了，因喝道：“哭什么哭，还不抱着小东西出去，净添乱！”

吴妈被这一训斥，只好唯唯诺诺地抱起襁褓里的孩子摇摇晃晃地出了白家院门。

吴妈像做贼似的照着白夫人的吩咐把事情做停当了，眼瞧着那只破船悠悠地飘在了河上，暗自里念了无数遍“阿弥陀佛”，又向船只飘流的方向深深作了个揖，就一路小跑往回赶。

村前河畔，她看到香儿的呼喊，明白事情经过之后，便也跟着哭起来，边哭边往芦湾的村子里跑呼救，因为芦湾每年都会涨潮发洪水的缘故，村里人大都住在距离河边两三里以外的高地，这会河边并不见几个人，吴妈跌跌撞撞，村前村后胡乱喊了一通，总算有水性好的汉子过来帮忙，几个人潜到水下摸了半天，才将两具尸体从淤积的潭里挖了出来。

看到起先还活蹦乱跳的妹妹这下像只浑身裹了泥的藕直挺挺放在草地上，香儿吓坏了，浑身抽搐不止，两只脏脏的捂着眼睛向天嚎叫，任谁都劝不住。正此时，天下起了瓢泼大雨，有人帮珊儿、曦儿擦洗干净，用两副木板抬往白家，香儿伏在吴妈背上从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珊儿、曦儿的离世让白家好一阵子都氤氲在死亡的阴霾中无法抽离，香儿晚上睡觉总要卷成一小团，手捏成个拳头含在嘴里，还老是噩梦连连，非要出一身大汗淋漓，哭闹到半夜才能安睡，白守仁给香儿找了神婆在河边做了法事，又让吴妈给她叫了七七四十九天魂魄，这才好些。白夫人素日的火爆皮肤收敛了许多，变得贤淑而持重起来，瞧着丈夫一天天消瘦下去恨不能替他担承，却苦于什么都做不了，于是主动与丈夫商量着收回租给别人种的三亩水田，收起书香门第的自持，挽起裤管开始和所有庄稼人一样下地干活。她的气色慢慢恢复过来了，只是很少笑，把家里收拾的井井有条，但从不伸手抱一回白素，俨然视她为白家的扫把星，更不给孩子哺乳，吴妈只好熬了稀粥一点点地喂饱她。

许是受了母亲的影响，香儿对这个新添的妹妹不闻不睬，她没敢告诉大人是因为她的呼喊导致两妹妹失足落水的，潜意识里使自己相信那样一个事实，新添的妹妹是个扫把星，是她的到来克死了双胞胎妹妹珊儿和曦儿。这样想着，她的负罪感就能减弱些，噩梦便也不再那样恐怖了。甚至有时候吴妈把白素独自放在摇篮里出去了，香儿就会偷偷溜进房间，瞅准妹妹肥肥白白的胳膊或者大腿狠狠地拧上一把，看到襁褓里的孩子哇哇哭了，又赶忙偷偷溜出去躲在墙角瞅着吴妈笨拙地跑过来，满屋子转悠，直到哄的不哭为止。

这样一个被忽视的孩子，却破天荒地迎来了她的满月喜事。白守仁到庙里问过先生，先生说他本年命犯太岁，祸事连连，或可大摆筵席以作冲喜。

白素满月宴席，十里八村的来了不少，多少有同情的份儿，再加上白守仁的好脾气好名声，不来是说不过去的。当孩子穿戴一新被众人拥着瞧着的咯咯笑个不停的时候，有人多了句嘴：“这么可爱的小人儿，叫什么名字啊！”

一旁的白守仁这才想到自己一直被悲伤笼罩，竟忘了给孩子取名字。他叹了口气，眼光无意地掠过院子那树开的白梧桐花，这个时候，该是花开酴醾了，树上的白梧桐花大都已残败，风一吹便白蝴蝶一样簌簌下落，瞧着瞧着，他眼角像是又湿润了，但心底也有了答案。

这个命硬的女孩儿，就叫她白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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