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乱红【3】_天竺文学_山阳论坛

楼主回复

4合格市民
发贴数:236
注册时间:2012/1/30
加好友站内信

阅读：989
回复：10
发表于：2012/7/27 17:08:06
来自：陕西

马上注册，结交更多好友，享用更多功能，让你轻松玩转山阳社区。

【3】

转眼八年过去了，白素落成了一个素净可爱的小女孩模样。白嫩嫩吹弹可破的皮肤，清亮的眸子，睫毛长长的，小脸略带点婴儿肥，活脱像个洋娃娃，柔软乌黑的头发，在头上绾成一个发髻，再点缀几片绸花，举手投足间自然透出灵气，不由得人不喜欢。吴妈更把白素当成了亲生女儿疼爱，倒是老让姐姐香儿很不满意的将嘴巴撅的能吊油瓶。白夫人尽管还是偏爱心灵手巧，嘴巴又甜的大女儿香儿一些，也渐渐在心底接纳了白素，有时候她在院子里做女红，一抬眼就看到白素蹬在那棵白梧桐花树下，双手托着腮，透过细密的叶子看天空飘浮的朵朵白云，便觉得这安静又寡言的丫头内心藏着一个小宇宙，散着无可比拟的气场。她总会和吴妈亲一些，吴妈洗衣服，她一蹦一跳地跑着把木凳搬过来，吴妈择菜，她便默不作声地挽起袖子，像模像样地学着来。

白素大半日也少有几句话，却喜欢笑，嘴角微微一扬便成了一弯彩虹的弧度，浅浅的，盈盈的，仿佛能春风化雨，晕开一圈浅浅的梨涡。独自人的时候会看着天空或者一朵花微笑，路上遇着人也是，一个微笑便算是打了招呼。

姐姐香儿不若白素标致，却暗自里下得功夫，自小便练得人情练达，接人待物皆是体察入微，一张巧嘴甜的似是抹了蜜糖。家里来了客，无需大人使什么眼子，勿论亲疏，大方方整了衫子仪容，笑盈盈迎上去，嘘寒问暖之间，热茶便已奉上，任谁都瞧着亲切，再一看十六七的大姑娘，俏的水灵灵，又如是聪颖懂事，街坊邻居的，没有不夸赞的。每每得几句赞誉，香儿心内得意，口中话儿却是十分谦卑的，冷不丁一个斜眼瞥见一旁呆呆愣愣的妹妹，总要投去一个骄傲的眼神。再看白素并未见有什么异样，波澜不惊、置若罔闻的样子，便有那么一丝丝失落和暗淡，更在心底暗骂：小蹄子，装什么深沉，能和我比吗？白素除了落得比姐姐好看，似乎再没一样能与其比肩的，但单就这容貌一点优势，香儿便觉得脸上挂不住了，平素没少在母亲那里给白素穿小鞋，更是极尽嘴上之功夫，央求母亲给她买做新衣裳的画布，胭脂水粉自是少不得的，每日晨起梳妆总要花上半晌功夫，描眉、略施薄粉、上红每个环节都做得一丝不苟，像是虔诚的行进某种仪式，直至把自己装扮的相宜得体，才会出了门见人，还喜欢往人堆里凑，就爱听得几句动听的话，便也成了生活一乐了。以前去镇子买菜、购置家用的活都是吴妈的，这下全被她揽了去，落得个勤快的好名声不说，嘴巴利落也能当钱使，每每买回来的菜啊、针线啊、布匹啊绝对物美价廉，十里八乡的谁不知道本分随和的读书人白守仁生得个会持家过日子的好女儿。

白素总是一副清清素素的模样，着衣束发都是往简单里去，比起光线靓丽的香儿便相形见绌了，不自觉的往微小里缩，缩到不显眼的角落，缩到人群看不到的地方，直至被全然忽略，亦不觉得寡淡，安静的像一朵莲花。

这朵不起眼的白莲，恰恰是白守仁喜欢的，即便知道作为父母对两个女儿该是一碗水端平了处世，内心的天平却不由得往白素这边倾斜，怜惜她寡言少语，疼爱她楚楚动人，担心她心性纤弱，遭人欺辱，家里家外不自觉的多有袒护，一日看到白素一个人躲在后院的竹园里偷偷抹眼泪，便过去询问，想必是心底委屈极了，眼泪越发像断了线的珠子，后背一起一伏地抽搐着，嘴巴却闭的紧紧，不吐一个字儿。白守仁眼尖，忽地看到白素颈脖上的抓痕，再凑近细看发现薄薄绿衫下的胳膊又好几处掐印，一些地方隐隐显着青紫色的淤痕，心顿时一沉，恨声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是谁，我这就找她算账去。”

“爹爹，不要！”白素一把拉住白守仁的衣袖：“爹爹别去找姐姐，是我不好，不小心打翻了姐姐的胭脂，我……我没事。”

看着女儿白素脸上的盈盈泪光，白守仁心里一阵难过。香儿一直在背地里欺负白素他是知道的，也教训过，香儿承认错误的态度比谁都虔诚，但转过身白素又要暗地里吃多少苦头。明知道香儿有母亲撑腰，加上性格也如她母亲带着几分乖张跋扈。白素却面软心慈，自己整日在外，也难得顾家，终究有点鞭长莫及。

自那以后，白守仁出门总要把白素带着，带她去到镇子的学堂里，他给学生上课，白素就在先生的书房里玩儿，有时候也会坐在学堂最后一排，似懂非懂地与众学生一道摇头晃脑的诵读。清末维新变法以后，学堂的学生不仅仅要接触四书五经国学经典，亦是要熟悉国外历史学、数学、艺术学、自然科学等。白素对艺术学似乎有着与生俱来的敏感度，喜欢一旁瞧父亲舞文弄墨，闲来翻看些诸如王维《四君子图》、沈周、王冕等人的水墨画册，竟能悟出中国画讲究气韵生动、留白的妙处，白守仁一旦有新的画作，总要最先给小女儿过目，再一瞧，小丫头看的十分仔细，歪着脑袋，眼睛灵性地转动着，心底亦有了主意：“嗯，荷花高洁的品格是出来了，但运笔上还是有瑕疵，您瞧这块墨显然有些浓了，破坏了整天美感。”白守仁讶异地听着，一个八岁的小童竟有那般见地却是他这个父亲感到自豪和欣慰的。便十分高兴地给白素备了笔墨，从蘸笔运墨开始手把手教起，白素学的很快，短短两个月便能把掌握绘画的线条，笔墨浓淡变化了，亦做了那么几幅小品画虽显稚嫩，却还有些味道。看到女儿如此聪颖，白守仁便觉得肩头多了份责任，想想自己考了六次科举都因官场黑暗名落孙山，后便也对功名看透看淡了，索性做起了传道授业解惑的先生，瞧着教过的学生一批批成长成才，终究是欣慰的，而今发觉最富禀赋的学生竟是自己的孩儿，哪能不激动落泪。一闲下来便钻进书房教女儿读书识字，不时也练练书法绘画，白素是天生静默的女子，能吃得苦，坐得住，有悟性，也不乏勤奋，小小年纪，竟也读起了王国维的《人间词话》《人间词话》、《曲录》、《观堂集林》等，有生僻字便查那套康熙字典，读完这些后。又用了三月勉强读完纪昀编纂的《阅微草堂笔记》和《四库全书》。书读的多了，自然更归于寂静，愈发少言，每每心底藏着些疑惑，吃饭想，睡觉想，走路也想，怎么都有点如傻似痴。

许多人的童年时光有很多种颜色，白素的孩提时代却是黑白分明，白的是纸，黑的是字，捧起书，便将自己化成一条书虫，一头钻进去便沉溺了，她如饥似渴地读着、想着、梦着。特别是曹雪芹的《红楼梦》，从第一章起眼睛都未曾干过，读到宝玉错娶，黛玉含恨离世那段，忧伤了三五日，食不甘味。着实让白守仁心疼了一会，暗自里也多了层担忧，自古女子无才便是德，今有此多情女儿，莫不成了那弱柳扶风，临水照花人林黛玉，在这流离乱世，岂不是悲剧一桩。暗自心底忖度是否让白素远离诗书六艺，更悄悄将书房一些白素喜爱的典籍藏了起来，不想竟害的她生了一场相思病，高烧不止，内火中烧，嘴唇全起了一层白痂，还有意无意地说着胡话：“爹爹，《诗经》、《楚辞》、《围炉夜话》您放哪里了，我怎么也找不见……”瞧着一旁的白守仁心疼落泪，便也一想，罢了罢了，生死有命，天意难违，权且遂了她的心愿，是福是祸就看老天爷了。

自那以后，白守仁不再阻拦白素读书学艺了，更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看到白素日日精进，他自己也在混沌的不得志的苦闷里看到了一线微光。

在南方，每隔一片水田，就有几户隐在树下的人家。勤劳的人家于褪水的时候在河滩上埋下发芽的白藕，只等季节来临，十里荷香。爱静的白素除了读书，便喜欢到水田香榭里走一走，看近水的孩子从长着青苔的石桥上跳下去，压出一朵朵水花，好一会子才从远处的荷叶林里探出头来，惊慌了尖角小荷上的蜻蜓，迟迟不肯再落下来。待天渐渐寒了，水温也冷了，荷花红了又落了，一瓣一瓣，像小船各自消逝在彼此的远处，这时候河岸的芦苇一丛丛拔出了雪白的芦花，置身于芦花的海中，听风过四御的声响，总有千般妙处，万般情思。白素尚记得一日她与父亲泛舟芦湾河上。情景交融，不觉吟诵起了贯休禅师的一首芦花诗：

芦苇深花里，渔歌一曲长。
人心虽忆越，帆态似浮湘。
石獭衔鱼白，汀茅浸浪黄。
等闲千万里，道在亦无妨。

还乘兴卖弄了几句，说最喜贯休禅师诗中“芦苇深花里，渔歌一曲长。”平中见奇，意蕴深远，还透着禅机禅趣。而“人心虽忆越，帆态似浮湘。”两句已是将人情练达堪透，好一片风烟俱尽。

白守仁饱读诗书，这篇却是未曾闻过，隐隐觉得此类闲散情致、清苦心境非豆蔻年华所能有也，更倒是“水至清则无鱼，人至查则无友。”但瞧女儿，便又多了一层担忧。

随即饮了一首白居易【风雨晚泊】作和；

苦竹林边芦苇丛，停舟一望思无穷。
青苔扑地连春雨，白浪掀天尽日风。
忽忽百年行欲半，茫茫万事坐成空。
此生飘荡何时定，一缕鸿毛天地中。

白素拍手称快，嘴里嚷着：“这首的意境倒与贯休的禅诗不相伯仲，有异曲同工之妙也”

无限喜欢的白素，哪里会注意到爹爹白守仁正忧心忡忡地看着着她。

分享到：新浪微博腾讯微博微信 QQ好友复制网址

主题: [原创]乱红【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