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承受之重_天竺文学_山阳论坛_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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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12/8/2 15:1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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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法承受之重

    辛苦又忙碌的一天终于过去了。给学生发了新书，排了桌位。训了话，看着学生排队走出校门。我才忙着做饭吃，正在吃最后一口，村长来了。说请我帮他写一个先进材料，说是要好几天了。好容易等到开学。才来麻烦我，我赶紧放了饭碗和女儿去村办公室。让他把年初工作要点和我放假前给写的工作总结找出来。然后就在电脑上写。

    暮色上来了，夹着雪花的零星小雨。带来无比的寒意。

    正埋头写着，孙老师打发学校附近的学生来喊我，说是x涛他妈妈来了，在我房子等着呢。我赶紧往回走……

    X涛是我曾经的一个学生，四年级时转到我班上，那时候我带数学。发现他连乘法口诀都背不利落，四则混算连先后顺序也不知道，就忍不住总是呵斥他。他也不抬头，缩着脖子哆哆嗦嗦的站着，身上的衣服总是脏的看不出颜色，不是太大，就是太小，我从心眼里不喜欢这个学生。

   课后跟其他老师闲聊，住在本村的孙老师告诉我，X涛的爸爸妈妈是智残人。爸爸是哑巴，妈妈神智有点问题，有人没人当众解裤子上厕所。我听了心里很震惊。以后就有意无意的关注起这个学生来。上课的时候，总是多提问，多叫上黑板。辅导的时候喜欢到他的座位上给他补以前的知识。渐渐的，X涛变得大胆起来，不再是总看起来唯唯诺诺的样子、喜欢追着我问题，让我检查他的作业。四年级学期结束，就从倒数第二追到中等偏上的水平。只是语文依然差的很，连汉语拼音也不会。

    五年级的时候，X涛越发的勤奋。练习本做的一沓一沓的。我有时候会把教参书上的题让他拿回家去做，有时候会拿几个本子给他。他已经是我重点培养的几个学习尖子了。

    2007年，X涛六年级，他弟弟也上了一年级，因为学校要布置部室。一年级跟六年级合为复式班。我是X涛的数学老师。是X峰的语文老师。

    2007年，我千疮百孔的婚姻终于走向死亡。

    那是一个飞雪飘零，滴水成冰的日子，我在教室上课，听到有“嘤嘤”的哭泣。停止了讲课，不等询问。学生们七嘴八舌的说X峰冻哭了。我几步走到跟前去，翻看X峰穿的衣服，一件很大的夹克裹在身上，里面是一个同样很大也脏的看不出颜色的尼龙衫，没穿秋衣。裤子是很大，在脚脖子处挽了好几匝，只穿了这一条裤子，脚上是一双成人的黄解放鞋。帮底分开。因为太大，就用草绳从脚背到脚底绑着，脚上同样没穿袜子。X峰脸冻成茄子紫，手冻成萝卜红，身上的寒气仿佛让我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我让X峰到我房子，找出女儿的换洗秋衣秋裤，毛衣毛裤，棉衣棉裤。全武装在X峰身上，他还是一直发抖。我只好倒了开水，让他把脚泡着。用装着开水的水杯子暖手。

    周末回到家，赶紧上街给女儿买换洗的衣服。在“乡巴佬”门口。遇到前夫，我笑嘻嘻的给他打招呼“你好”前夫是无比的尴尬，去摸女儿头。女儿冷冷的站着，他更尴尬，说；“娃，想吃什么，爸爸给你买，”女儿说要吃鸡腿，于是前夫牵着女儿的手进了“乡巴佬”我远远的跟着，前夫拿了一个鸡腿放在计价器上，显示3.58元。前夫皱皱眉。这么贵呀？于是又换了一个，计价器上显示3.47元。前夫一言不发就拉着女儿往出走。我喊了女儿，把这一个3.58元的鸡腿和这个3.47元的鸡腿给女儿买了下来。

    我在心里无比的鄙视这个嘴里说着，心里想着“一分钱也不要乱花，要攒着买一个官做”，被权利和欲望扭曲了人性的可怜男人，晚上没事就写了一篇《“天价”鸡腿》的文章发在天涯社区论坛上。一会儿，有人在QQ 上给我说话。是心情版的斑竹，因为对古诗词的共同爱好，因为文章里都弥漫着太多的忧郁，所以就加了QQ好友。我们不一样，我的文章一如我本人。对很多事都冷漠悲观。而他却是一个热血澎湃的人，总是忧国忧民的，今天叹息那里有出现社会阴暗面了，明天又叹息那里的老百姓生活苦难了。我笑他书生意气。至于个人情况，我只知道他是很远的一个省城的小老板。自己经营两个小公司，不足28岁的年龄，算的上年轻有为。而他从我的文章里知道我是一个离婚带着孩子的贫困山区的小学教师。

    他很愤慨，说没见过这样的人，离婚对孩子的伤害是任何物质也无法弥补的，更何况是3元多钱的一个鸡腿。要是吃“肯德基”，一个鸡腿又怎么至3元多钱呢？这样的人，真是不可思议，他要给女儿邮一箱子零食过来。我笑了，说给孩子买零食的钱我还是有的。他干紧说我误会了，只是希望孩子能感受到这个世界还有很多人关心她，不至于从小就对这个世界失望。这话我心动了，就说，你要是真献爱心，就给我班上同学献一点爱心吧。就把X峰X涛兄弟两的情况给他说了，他更激动。叫我马上把银行卡号给他。他要邮两千元钱给X峰兄弟两，让我帮这孩子买衣服和买学习用具，不能把孩子冻坏了。他要我的卡号，这下临到我犹豫了，我只是希望他献爱心，却不想跟自己有关联。我让他把钱直接邮给兄弟两。他说那样的家庭，谁给帮着买衣服呢？请我受累一下，这下我不好推辞，就说。真这样。那第一，不要把钱打我卡上。直接邮到学校。让其他人知道你到底邮了多少钱。第二，要真心帮他弟兄两，那就先邮500元。以后每年都邮给他兄弟两。第三。给我女儿买一本书或者小女孩的玩具一并邮过来。

    我还告诉他我的学校地址，请他登陆中心校网站，核实我的个人信息的真实性。

    一周后，我收到一张伍佰元的汇款。附言是给X峰兄弟两买过冬衣服和学习用具。女儿是一套有十套衣服，母女组合的大芭比娃娃，还有给女儿的一封信，上面写着：“一个远方的叔叔很喜欢聪明伶俐的王歆怡小朋友，有机会会来陕西看望王歆怡小朋友，并向少先队员王歆怡致敬！”（那封信，给了女儿莫大的快乐，她几乎给班上每个同学都看过，给班上每个人都说：“有个叔叔向她致敬呢”。很长的一段时间，女儿晚上睡觉，还捏着那封信。）不管是信还是包裹。还是汇款单都没有寄件人地址、姓名，只有一个电话。我按电话回复短信：“礼物、信及汇款全收到，谢谢！”再收到回复；“程老师，不用谢。三个孩子都拜托你好好照看，”

    学校里引起了不小的震动，都感慨现在的社会还有这样的好人。于是，那些老师纷纷把自己孩子小了的衣服送给X涛兄弟两。这兄弟两第一次不用穿小的吊在背心或者大的包住屁股的衣服了。

   周五放学，我没有回家。特意等到周六一早带着X涛兄弟一起来到街道，一起去邮局取了钱。然后给兄弟两买过冬衣服，包括香皂和毛巾，一共花了237元。回来后。我在QQ上给网友详细的把款项列出来。网友只说劳累我了，这兄弟两需要钱只管给他说。

   来年开学我用剩下的钱给兄弟两报了名。然后在QQ 上给网友留言。网友的回复依然是；“X涛兄弟要用钱只管给我说。”

   只是自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在网上遇到那个好心人、他的QQ一直不曾亮过。

   因为这样的一段经历，我对X涛兄弟多很一些牵挂和关心。上初中的X涛会每次把月考试卷拿给我看。有致家长一封信，都拿来让我签字。我不再是X峰的语文老师。可是学习上的事他老师总是找我。有一次，X峰一个周没做家庭作业。他老师把他拉我房子当面揍他的屁股。偶尔我做饭时也留X峰吃，X峰告诉我，家里没钱。做饭几乎都不放油。妈妈也做不来饭，他特不爱吃他妈做的饭。说这话的时候。X峰刚把头从碗里抬起来，脸上满是米粒。

    春天的一个午后，我散步回来，X涛站在房子门口。手里是嫩生生的香椿。我不要，说给你买衣服买学习用具的钱不是我的。是好心人给的。X涛执意留下香椿。几天后，又是嫩生生的韭菜。中秋节前一天下午，我的窗台上是一小袋栗子。一个个油光闪亮，颗粒饱满。

   2009年，一个春天午后，我收到一条短信：“程老师，很抱歉。一年都没联系了。因为金融危机的影响，我公司濒临破产，我忙的焦头烂额。答应X涛兄弟两的事，我没忘。我现在正在邮局，请把学校地址发过来。我给兄弟两邮一千元钱过来。”我再一次很震惊。就先给同事们说了。同事说邮一点钱也好，X涛长大了。总是穿着别人给的衣服对孩子的心理不好，于是，一个周后，我跟X涛兄弟两一起去邮局取钱。给每人买了两套衣服跟鞋子，还有很多学习资料。

    2009年，我的生活一成不变。我像被扔进海底的那个装瓶子里的魔鬼一样，不再希望有爱情出现。天气越来越冷，我的心越来越凉。

    一个难得的艳阳天，我吃了早饭正在房子门口晒太阳。X峰给我一封信，说他哥给的。印象里，他是个什么都肯给我说的人、怎么会用这种方式给我交流呢？我打开信

   尊敬的程老师；

         这次我恐怕让你失望了，老师，我决定退学出去打工。因为我怎么努力，语文成绩都上不去，总是拖班上后退。老师常常批评我。我觉得很灰心。但是我已经努力了。我最近熬煎的晚上睡不好。我觉得学习太辛苦了。而且我也考不上县中。不如现在就出去打工算了。
     老师，我还有一个很难说出来的原因、我喜欢我们班上的一个女生。可是她怎么也不肯理我。我不敢看见她。看见她我就心里难受。老师。你也是受过感情伤害的人。所以你不要劝我。我要躲开。躲的远远的。所以我明天就出西安打工了、我都想了两个星期了……

   老师。谢谢你！像母亲一样的老师。

                                            X涛

    最后一句话让我的心无比的柔软起来，也让我呆了。我该怎么做？不能给其他老师说，万一传开了。会伤了这个自尊又自卑的孩子的。我就不是他尊敬的老师了，而是他最恨的老师了。我想了好久，只好先给网友打电话。

    网友听了这个情况也很吃惊，他说我只想到孩子的物质需求。没想到他已经长大了。可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叫我先劝一下，不要提感情的事。如果他真的铁了心不读书，就让他坚持这个学期。过完年让我送X涛到他公司来。他来照看。

    我让X峰带我去他家。说是家，是一个快要倒塌的危房，屋檐上的荒草在寒风里飒飒作响。我进了屋，X涛在炕沿上坐着，情绪很低落。

    我坐了好久，才开始说话；“你的信我看了，首先谢谢你把我当最值得信赖的人。我谢谢你，你说你很熬煎学习，我觉得你应该调整对自己的期望。没人说只有考第一才是好学生。其实只要知道努力的学生就是好学生。为什么说60分就是及格呢。就是说，只要考60分哪些你应该掌握的知识就掌握了。有很多事，不是努力跟结果就一定是正比。关键是做事的态度，我们没有敷衍，都认真就好了。”

     “你今年快18岁了。按法律，你就是个完全有行为能力的公民了，也就意味着你该承担更多的责任了。其实每个人都是为责任活着，学生的责任就是学知识，大人就得为社会责任活着，就说我，生活里没有了感情。可是我还得更好的活着，因为曾经是属于两个人的责任全落在我一个人肩上了。我得好好工作来养活自己跟王歆怡，我得开心活着来教育王歆怡。所以我没有退缩的理由。你是学生，学习才是你的责任，你也不能退缩。一个人只有够优秀，才会让别人关注。如其仰着头讨好别人。不如低着头接受别人对自己的欣赏。不管你是继续上学，还是出去打工。我不要你现在就对我说，想想吧”我出了门，没有说网友给我说的话。送一个大活人到一个我都没去过，什么情况都不了解的地方去。万一有不好的事，我不敢承担。

    三天后，X涛在院墙外的小卖部给我打电话，说他继续上学。不愿意面对我，是因为这个决定他也不情愿，也许只是因为我对他有跟别的学生不一样的关注。

    X涛开始每周都问我要钱，每次五十元。这跟开学报名不让我报。自己拿着暑假采五味子的钱自己报名的X涛不一样。我在征得网友的同意。把剩下的钱全给了X涛，意味深长的说；“老师相信你的钱是用在学习上，而不是其他方面”X涛低着头。接了钱转身就跑。连招呼也没打。

    新年如期而至，我回到乡下，给远行千里的父母看门喂猪，我跟女儿俩吃了旧年里的最后一顿年夜饭，我和女儿俩吃了新年里的第一顿饺子。手机一天也没开过，我不知道，在这万家团圆的日子里，谁会牵挂我?谁又是我牵挂的人?整个寒假，我都在忙着为自己织一件毛衣来抵御心底的寒冷。“九张机，双花双叶又双枝。薄情自古多离别，从头到尾，将心萦系，穿过一条丝。”……

    正月十六，早上我骑车刚进校门。孙老师就给我说：“X涛出去打工去了，从初一就开始天天给你打电话，都没打通。十二才出去的。是村上的人带出去的。在砖厂呢。X涛给我说，他一定要亲口给你说一下。”因为曾经的关心和操劳，因为我是他心里“母亲一样的老师”有一丝痛在心里蔓延。孙老师后面说的什么。我没有听见。就是告诉我又能怎样？我一个小学教师，也帮不上他什么。

    我回到房子，X峰跟妈妈正站在房檐下等我。我招呼进屋，拉开凳子让座，X峰的妈妈小心翼翼的屁股搭在椅子沿上。我要倒水，X峰的妈妈不让，嘴里一直说着。“X涛说，谢谢你这几年来对他的关心。给他买衣服、买书。”我说这钱不是我的。她还是反复含糊不清的唠叨这几句话。我索性问起X峰过年的情况。没有倒水不怎么礼貌。就起身去给娘俩拿水果，桌子上的果盘里有芒果、提子、草莓、都是女儿喜欢吃的，还有苹果。我拿起苹果的一刻，有点脸红。我想到了好心人网友。可是我又安慰自己。比起其他的老师。我算有爱心了，只是我还不能像爱自己的孩子一样爱别人的孩子。洗了苹果。看到X峰的手很脏，就又像以前几次一样，倒了热水让他洗手。告诉他这么大了，妈妈不能好好的照顾你，就要自己照顾自己。

    我着急正在写的材料，就说天黑了，要不你们先回家。然后从钱夹里拿出二十元钱。虽然X峰只是一个学生，可是是一个我操了很多心的孩子。新正上月的，就让他拿这点钱买学习用具吧。用网友的话，别让孩子从小对这个社会失望。X峰不要。说他过年哥哥给了一块钱还在兜里没花呢。我把钱塞进X峰兜里。推他赶紧走。我去村办公室继续写材料。

    快十点，我回到房子，洗脚，上门。准备睡觉的时候。看到门后有一堆东西：一小袋米、一箱“康师傅”方便面、一瓶酒、一袋饼干，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打电话问小卖部的孙老师，是不是候涛他妈妈拿的？孙老师说是，买东西的时候说是每样都要最好的东西。说是给你买呢。一共花了123元。我看着一堆东西。心里忽然难过起来。女儿问我。“妈妈，你在想啥呢？”我没有回答。我在想X峰说那些不搁油的饭。我在想果盘里的提子和芒果。我在想我给X峰取钱的时候我钱夹里其实还有五十、一百的钞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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