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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12/8/3 11:4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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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白琳终究还是出门见了客人，那李姓公子一看到她便就如傻似痴起来，双眼定定地瞧着她，直看得白琳不好意思羞红了脸，方知失了礼，忙迎上去作揖赔罪。

席间待客，白琳故作深沉地一句话也不说，单凭眼睛的余光半推半就地应承下了李家公子时不时暗送过来的秋波，心下便也明白了几分，李公子是喜欢她的。当然她有那个自信，漂亮，机灵，脑子灵活，似乎潜意识里便觉得没有男人会不喜欢她，在芦湾哪个青壮的小伙子不喜欢她呢？他们看她的眼神都那样痴，那样迷。她与这些追求者们玩笑，装傻或是只当没听见，小心地避开一些敏感和暧昧的话题，周旋在几个男人之间的心机不是她这样一个不谙世事的姑娘家该有的，偏偏她就有如是的成熟和心性。

饭后，李家公子与白守仁到书房闲聊，白琳自知娘和姑母会去找她，离了席便退回西厢房静待二人，果然，半刻茶功夫，她便听到姑母和娘说说笑笑往自己这边来了。

姑母一见白琳，不由得过去挽着她的手，亲昵地问：“孩子，这个公子可满意？”

白琳羞答答地低下了头，咬着嘴唇不说话。

“瞧，你这死丫头，姑母问话都不好生回答，太不懂礼数了吧！真是白疼你了。”白夫人不悦。

“没有啦！”白琳做出委屈的快要哭的表情：“人家这几天身子不舒服嘛！”

白夫人和姑母似是明白了白琳所说的不舒服，做女人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不舒服，情绪低落，自然无可说了。

“香儿，李家可是大户。李公子虽是瘦弱了些，但读书人嘛！五大三粗就不合常理了，你是没瞧见李家那宅子，跟花园似的。这般的神仙日子，不是谁都有这个福气消受起的。”姑母怕白琳有什么顾虑，索性开门见山。

白琳嘴里只“哦”了一声，心中却打起了算盘。大都市的浮光掠影、繁华三千是她梦寐以求的，芦湾咸淡如水的日子她早已感觉到黯淡和乏味，亦在骨子里痛恨这种缓慢和落后，不想似村里其他的女孩子一样，长到十五六岁就匆匆嫁了男人，生一串孩子，从此便围着一群孩子和锅台打转，为那点柴米油盐精打细算，皮肤一点点暗淡无光下去，皱纹一根根爬上额头，在琐碎而冗长的生活里葬送青春。

白琳不若妹妹白素那般聪颖，平日爹爹教读书识字，她也是得过且过，用心不一的样子，没好生读完几本书。却也是看过街市上那种三文钱一本的《红楼梦》手绘连环画本，单瞧着那些珠簪玉翠，绫罗绸缎，回舫廊阁，就恨不能那纸上的画儿都能变了真。

她之所以迟迟未嫁，多少有这层意思，是要寻找一个契机，一个能改变生活和命运的契机，在十八岁的清秋，她终于等到了，

李公子虽不是理想中的人，潜意识里觉得尚能遇见更好的，却又怕过了这个村便没那个店了，到时候只剩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转而一想，既然李公子是喜欢她的，那么她便有的是心思让这个男人更加迷恋她，爱她，宠她，凡事都由着她。即便是做了深宅大院的夫人，也不受人欺负，如此便又有什么不满足的呢？想到这，她甚至有些责备自己的冥顽不灵了，心底的乌云一扫而空。抬起亮汪汪的眼睛瞧着姑母，声音也柔软成了一滩水，双膝跪在姑母前，感激涕零道：“姑母于香儿，犹如亲娘，全凭姑母做主了。”

“乖女儿。”姑母乐呵呵地扶起白琳，对一旁的白夫人赞不绝口：“还是你有福气啊！生得这么个羡慕死我了呢！”

“瞧您说的，香儿不也是您女儿？她亲你甚过我这个当娘的。”白夫人笑道。

此时的白家院内，一片欢乐融融。

月光悄悄笼罩在芦湾的一片水色村落之间，天被浸在画家的墨色中，白日里饱满的秋色，红的落叶乔，白的芦花，黄的菊，远山眉黛，全都消了颜色，幻化成自然最简单的黑白。然而这黑白色恰似中国的水墨画艺术，浓淡之间，变幻无穷，于是在朦胧与清幽间腾起了一团水雾，升起了一江明月……南方秋天的夜晚终归有些凄凉，连鸟儿、虫儿都懒懒的不想叫一声，偶尔一阵蟋蟀鸣唱，只几声便沙哑了，总也成不了气候，形不了排场。素日里河边出没的野鸭、鹭鸶、翠鸟都像是早早归了巢穴，躲在哪一处暖和的家里美梦去了。隐没在房屋和房屋之间的几株金桂，已过了花最繁盛的时期，有的随自然开落了，有的被采摘下来晾干以作桂花糕的食材，尚留在枝头的一些香气，也带着稀稀落落的残败迹象。

风有些凉，一阵阵掠过芦湾的大片苇草之上，芦苇清一色的俯首致敬，发出细微的响动，而后恢复仪态，静静的临水而立，像是有千年的沉思要在水间寻找答案。

芦湾的村民大都良善本分，天冷了，也没什么活动可娱乐，早早地窝在自家被窝，睡去或者躺在床上唠嗑，当然也有乘着这风清月朗行云雨之事的，隔着墙，隔着窗，那微微喘息声和竹塌吱吱拗拗的节奏相互应和，一派活色生香迹象，羞得月亮躲进云层帐幔，终究忍不住想再偷看几眼绫绡帐暖、被翻红浪、几泄春光，又偷偷探出头来，停在一间竹屋或是一阙窗前总也不移一步。

这样的夜，恰是印证了几千年前诗经里的意境，前人今人，后人古人，总有一些情境是相似的，总有一些情感是相通的，总有一些美是共同的。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此时的芦湾静水深流，此时的芦苇朔朔随秋风。是了，借用白居易那句“枫叶荻花秋瑟瑟”再也适合不过了，野渡空空，白日里活跃在水间的乌篷船也不见了踪迹，水生将自己健壮的身子跌进一片芦苇丛中，于是雪一样簌簌下落的芦花落了他满身满眼，他的心里空荡荡的，像无所系寄的舟楫，飘飘荡荡，孤立无援。他没读过什么书，更不知道在《诗经》里，五千年前就有青壮的男子和他一样怀着一江水的忧愁，受尽相思熬煎，只是那个内心的人儿却是一点不知，子夜露寒，肯定早已浓浓睡去。唯有他，唯有他，带着深深的失意与苦闷失眠在这万籁俱寂的野渡苇丛之间。

一种心痛，像苇草的锯齿在一点点凌迟着水生的心。白琳要嫁人了吗？他早听到村里传来的风声，只是他自己不愿相信罢了。上午，他在河间摆渡捕鱼，眼睁睁地看着白琳一家穿戴齐整迎接所谓的“贵客”，那个公子，他鹰一样的眼睛早已穿过人群，落在他瘦弱没一把骨头的身子上了，那一刻，他的心凉透了，这个男人怎么能和他比呢？他有肌腱的身体，浑身使不完的力气，白琳每次来渡船都会撇开一堆的小伙子找他，瞧着同伴们羡慕嫉妒的眼神，他别提有多亢奋了，即便让他寒冬腊月跳下河里洗个冷水澡都不觉得冷呢！每次载着白琳渡河去对岸的集镇，他都感觉满盈盈的幸福要将他淹没似的，舱内那个可人儿浅笑一下，他的星空都亮了，皱一下眉头，他的心就七上八下起来。他载着她，感受她身上散着的少女的美好，便觉得神魂颠倒，他载着她，小心翼翼地在水上划出一圈又一圈涟漪，那是漾开的笑纹让他快活。他载着她，像是载着自家媳妇，踏实，幸福。白琳有时候会像百灵鸟一样跳出船舱往他嘴里塞一块方糖，或者三伏天气掏出手绢帮他拭汗，那样的时刻该是多么美妙啊，他的心扑腾的快要跳出来，不自觉地面红耳赤，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每这个时候，白琳总是娇嗔地冲他做鬼脸：“水生哥，你的脸变成酱茄子啦！笨死啦！”说完轻轻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就笑着跑开了，愣愣的他心里像吃了蜜糖一样香甜。

他的香儿要嫁人了，他天天盼着她的芳心能动一下，然后他娶她，水生无法揣测他的香儿是怎么想的，待他比待村里的任何一个后生都要好，年前给他做了双布鞋，他兴奋地一跳老高差点没摔个狗吃屎，他不是没差人去白家提过亲，而是每次媒人回来都带回一样的话，白家人说白琳还小，暂时不考虑婚姻方面的事，他急啊，自己妹妹十四岁就是他送出门嫁的，怎么到了白琳这，他从她十五岁等到十六岁，再等到十七岁，十八岁，只要她不松口，他就能一直等下去，只要她不嫁人，他就有机会、她怎么能嫁给别人呢？想到这，冰凉冰凉的泪水小溪一样从水生的眼眶里源源不断地流出来，他感到伤心的快要背过气去。

水生突然想到白琳喜欢听他唱歌，每次他一唱歌，白琳的眼睛总是亮晶晶、扑闪闪地瞧着他，一副如痴如醉的样子。他像是透过薄暮看到一丝微光似的，从草窝里站起来快步往白琳家的方向走去，越走越快，到后来几乎是一路狂奔，到了白琳家院门口的小土丘上，他停了下来，倚靠在一棵小桃树上，开始动情地歌唱，唱的如泣似诉，天地动容：

思想妹

蝴蝶思想也为花

蝴蝶思花不思草

兄思情妹不思家

为妹思
为妹求

相思眼泪日夜流

流到山坡草就皱

流到江河鱼浮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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