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牛
我最难忘的事是小时候放牛。假期或周末我神圣的工作就是放牛。天刚亮父亲就提着我的耳朵把我从睡梦中拉起来，让我赶快吆牛上坡，说“带有晨露的草牛吃了长瞟”。那时狼多，我一个上十岁的孩子一个人吆牛上坡心理确实害怕，总是不愿去。父亲就教我，你要是害怕，你就拉着咱红犍牛的尾巴，遇着狼它也不敢到你跟前来。话虽这么说，我总不能一晌午都跟着红犍牛的屁股转，那还不累死我，急死我。所以我就专门找个棍，把一头削尖，上坡时拿在手上。把牛吆上坡，选一块草好的地方牛吃草，我就爬到附近树上或者找个突出的高台坐着，周围有个风吹草动，我会一览无余。闲坐无事，我就把会唱的歌一遍又一遍的唱，关键是给自己壮胆同时也好打发无聊和寂寞。父亲放了十几年牛，他的话总有道理。一天清晨我刚把牛散开吃草，突然发现一只灰色的独狼翻过山梁，当它看见了我时，就拉着舌头就向我跑来，我既害怕又紧张，拿起棍就向红犍牛跟前跑去。牛其实很有灵性，况且和我长期相处也很有感情，当狼扑到牛群里时，红犍牛像一名斗红了眼的武士，发出了平时未见的怒吼，低头弓腰挺着锋利的犄角勇敢的向狼扑去。狼大吃一惊，掉头又跑上山岗。狼虽然不甘心，也只能蹲在山岗上望了很久，才灰塌塌的离去。从此我对红犍牛有了一种舍身救主的特殊感情，几年后它老死了，虽然村民缺粮少食，居然把它埋葬，竟没有剥它的皮吃它的肉。一是感恩它一生为村民耕了数不清的地；二是念它有灵性，和人有种情感的默契。
父亲是个老放牛娃，他十五岁那年我爷得浮肿病饿死了，留下他孤儿寡母相依为命。那时农业社吃大锅饭，靠记工分打饭，父亲年纪小，奶奶是小脚干不了活，挣不来工分，吃不饱不说，几年下来还欠生产队几百元缺粮款，队长可怜我父亲，就让他给队里放牛。放牛记工分，同时攒些牛粪还能换些工分，从此才慢慢还了队里的缺粮款。父亲曾给我讲：一次雷雨刚过，他赶着牛群上山 ，由于路滑一头犍牛一脚没有踩住眼看就要摔下悬崖去，他急了就冲过去用肩抗住牛肚子，硬是帮犍牛稳住了脚，自己差点摔下悬崖丧命。队长知道后汇报给上级，记者下来采访他。问他你当时是怎样想的？他说我怕把牛摔死了我赔不起。记者就教给他说：“你就说，我突然想起了刘文学的英雄事迹，我要向他们学习，为了不让集体财产受损失，我情愿牺牲自己的生命。”父亲他一听就急了，说：“同志，毛主席教导我们：说老实话、办老实事。我不认识刘文学，我也怕死，就是牛滚死了我赔不起，我不能说假话。”记者一听非常生气转身走了。我问父亲：“那你后悔不？”父亲说：“后悔啥，我内心无愧。你现在也是记者，做人要堂堂正正，一是一二是二，可不能胡吹冒撂，坑害咱老百姓。”
我最高兴地是和村里的退伍军人“星伯”一起放牛。星年轻时被国民***拉壮丁在胡宗南部队当了炮兵，49年在淳化战役中被解放军俘虏，先后参加了全国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多次负伤，也多次立下战功，受到彭总接见，退伍后担任我们村村支书，他带领群众改河造田，发展经济，很有才能。文化大革命时因为打倒彭德怀他不服，说了几句公道话村支书当不成了就给队里放牛。牛吆上坡我就缠着星伯讲故事，他讲的最多是打仗。“淳化战役，晚上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半夜时只听得前边炮打的像响雷，红光一片，一会儿枪打的像炒豆子，只听得有人喊 “共军打过来了，前边的部队都被打散了，快跑！”我们炮兵一炮还没放，就随着潮水一样败退的部队向后跑，许多人看不清路一头栽进机井里，机井都被死人填满了，真是兵败如山倒。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十几个兵被一队解放军撵到一个村口，他们边撵边喊话，要我们投降。那时国民***给我们宣传：***共产共妻，俘虏了要被上吊剥皮，我们就没命的跑，结果一声枪响，我身边的一个脑袋瓢儿就被揭了，血溅我一身，我当时就被吓得瘫在地上，后来投诚了解放军。、、、、国民***开始时人多炮多枪好，为啥就打不过***？关键是我们都是被拉得壮丁，被逼无奈，上了战场，管球他看到没看到人，抱住个枪就乱放，一看解放军冲过来了撒腿就跑，我们不明白为啥要打仗，为谁打仗，更不愿打仗去白白送死。后来的抗美援朝就不一样，那是保家卫国。狗日的美国鬼子想灭我中国，门儿都没有，我们都不怕死，要和鬼子拼命。一次鬼子飞机丢下一发炮弹落在我们炮兵阵地上，我被炸得飞起一丈多高，醒来我又上了高射炮架，还击落了一架敌机，受到彭总嘉奖，还让我当了炮兵班长。”“伯，你命真大。”“那当然。人吗，生有地，死有方。天誓下让我当领导，我死不了。”“当村支书呀？”“狗日的娃，村支书不是官？那可管着全村几百口子人的吃喝呢？就是不敢瞎折腾，这样折腾下去，全村人都要拄着棍棍儿要饭去。”
不会忘记的是和星伯放牛的一次惊险经历。那是一个炎热的夏日，快到黄昏时分，突然天上乌云滚滚，雷鸣电闪，一场大白雨即将来临。“娃，快吆牛回，白雨马上要来。”我急忙赶着牛就往回跑，我们刚走到正沟与岔沟交界处，忽然听见岔沟里像过火车，抬头一看，一沟两岸的玉米地嗑嗑嚓嚓一片响，一条头大如脸盆，眼似铜铃的大蟒蛇，顺沟冲了下来，它移动带起的风把坡两岸的草都煽了起来。星伯、我还有七八头牛一下子都吓傻在当地，大气也不敢出。辛亏我们是沿着岔沟对面的半山腰的小路走的，眼见蟒蛇瞬间消失在沟底泥淖草丛中。这时牛也不用我们赶，个个受了惊，疯了似的向回扑，我们使尽全力才勉强撵得上。从此这条岔沟很少再有人去耕种，直到三年后又一个雷鸣电闪的傍晚，只听得沟里接连不断发出了巨大的被雷击穿的爆响，老年人说，那条蟒蛇一定被天雷抓了。又过了几年，大胆的青年进到岔沟想一探究竟，结果在山脚一个深不见底的洞边背回了半背篓冰駢，冰駢是难得的良药，据说是蟒蛇口中流出的唾液凝固而成的。
80年我们村实行了包产到户，我们给队里放的牛也被分到户，我家没有分到牛，我的放牛生涯就此结束，但它留给我的记忆一辈子也难以磨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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