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山青青
北方的春天不像南方，总是短脖子的，立春后长时间仍是水瘦山寒，春寒料峭。尽管冬天苟延残喘，而春天毕竟是不可阻遏的。急于打头阵的山桃花，一丛一簇，粉面娇俏，欲绽还羞。泼辣的海棠，既浓且艳，惹来胆大的蜜蜂翩然起舞。李树花质朴低调，其色淡雅，香气馥郁，像落了层层叠叠的初雪。连翘花和油菜花最懂得太阳的心思，喷金吐黄，把春天的山地装扮得富丽堂皇，把火一样的热烈和富有尽情挥洒。梨花则粉白如雪，恰似冷艳丽人春愁满怀，楚楚动人。
真正到了清明，春天就只剩下空灵的尾巴了，夏已经在远远的地方柔柔地呼唤着。
“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清明花开，人间大美。一花一世界，花是春天的靓丽名片。春姑娘吹响了集结号，也打开了万花筒。百花家族中草根的、贵族的、大腕明星级的、无名小卒的、朴实的、妖娆的，清丽的、热烈的都纷纷向阳光献礼，绽放娇容，盈盈笑春风。
这样的日子，脑子里呈现的尽是美好的画面。说真的，清明，一个多好的称谓。国家清明，国泰民安，风调雨顺，黎明百姓如沐春风，其乐也融融。家庭清明，老老幼幼，则风俗美好。民风纯正，则政通人和，是为美政。如果是个男人，清明一定是个玉树临风的美男子，潇洒自如，风度翩翩；作为女人，清明既可能是个秀外慧中的小家碧玉，顾盼生辉；也可能是个天生丽质的大家闺秀，明眸流转。这种时候，宅在家里最是辜负了春光美意，最好走出户外。陌上花开缓缓归，意境不错吧？古人崇尚春游踏青，“芳草绿野恣行事，春入遥山碧四周。兴逐乱红穿柳巷，固因流水坐苔矶。莫辞盏酒十分劝，只恐风花一片红。旷世晴明好天气，不妨游衍莫忘归。”（《郊行即事》程颐）这样的良辰美景，怎能错失？“有时三点两点雨，到处十枝五枝花”，“芳树无人花自落，春山一路鸟空啼”，“梨花风起正清明，游子寻春半出城。日暮笙歌收拾去。万株杨柳属流莺。”一枝一叶总关情，诗情画意，美不胜收。“无花无酒过清明，兴味萧然似野僧。昨日邻家乞薪火，小窗分与读书灯。”大俗至雅，忘却尘世。阡陌、田塍、花间、柳荫……人们徜徉田野，看蓝天鸟影，闻林间鸟唱。杨柳依依，春水涣涣，春风醉人。
记得当学生时候，清明时节总要由老师带领着到烈士墓，缅怀那些牺牲的英烈们。我们打着少先队队旗，胸前飘着鲜艳的红领巾，举着自己动手制作的花圈，戴着小白花，敲打着简单的乐器，沿着蜿蜒的羊肠小道行进，返青的麦苗如绿浪在微风中扩散出一圈一圈的涟漪。其间点缀着油菜花，色彩十分明艳。墓地很简陋，一字排列的坟茔，没有墓碑，松柏森森，置身此处，气氛有点庄严肃穆。那时候，我们只觉得扫墓很好玩，可以不上课，不做功课，春阳暖暖的洒在身上，听着婉转的鸟唱，心里反而轻快惬意。如果不是老师反复提醒到了墓地该怎么做，我们真的忘记了在心里酝酿哀思。因为那个年龄的我们真的还不懂得什么叫壮烈，什么叫伟大。后来做了老师，总要在同一个日子里，带领学生们去同一个地方祭奠英魂。孩子们一路上有说有笑的，看得出来，和我当年一样，满脸稚气，如初生牛犊，茂茂腾腾的，并不懂得什么是牺牲，连烈士的牺牲与村子里老人过世有什么不同也懵懵懂懂。这个时候，我心里有些酸酸的涩涩的感觉。这些成年世界里沉重的话题尤其是政治层面的大课题，未成年的孩子们怎么能够心领神会呢？即使“被”神圣、“被”崇高是不是有点强扭的瓜的味道呢？况且，许多成年人也未必肯花心思去思考这个有点费解的话题吧。
青山有幸埋忠骨。面对那些为了信仰和主义而长眠的人们，除了震撼还是震撼。我们感喟不已的是他们中的无名烈士，有的正值人生花样年华，却与生命之神擦肩而过。告别白发娘亲或者吻别娇妻稚子从家乡出发的时候，态度是何等的决绝。他们不懂得主义的真正含义，他们只懂得为许多做奴隶的人们争取一些活着的资格和做人的尊严。就为这点简单的理由，他们豁出去了，拼尽了最后一滴血。听讲解员介绍英雄事迹，有的遗体严重扭曲、变形、残缺以致无法整理，有的几个人抱在一起根本不能分开，只好合葬一穴。那场景，除了缺少正常情感的非人类，没有不动容的。有名有姓的烈士值得我们万世敬仰，无名氏英烈更使得我们泪流满面，也许，只有泪水才是对逝者最崇高的礼赞。
年年清明，今又清明。想那黄土高原上，高规格的国家祭祀，聚集着无数海内外炎黄子孙，人头攒动，四海归心，鼓乐阵阵，思绪绵延，富有智识的人们发自肺腑深情追念华夏先祖创世的丰功伟业。水有源，树有根。如果说中华五十六民族是一株历经数千年岁月洗礼的不老之树，那么族人血脉之根皆系于此，在华夏文明的滋养下，生生不息，枝繁叶茂。谁都知道，这是个寻根的日子。薪尽火传，追溯血缘之根，触摸文化之根。这个时节，背井离乡的人们，无论远近，总是想方设法回家祭祖，实在赶不到的，也托付留守的人替他们到亲友逝者的安息之地，上一炷香，焚烧纸钱，燃放爆竹，为先人坟墓添上一抔新土。那神情庄重虔诚，口中念念有词，叩首拜祭，令人唏嘘感怀不已。即使经济再拮据的人，也要买点香烛纸钱到先祖坟前聊表哀思。发达的人家兴师动众，扶老携幼，声势浩大，祭品花样众多紧跟潮流，吃穿花用无所不有，三叩九拜，仪式隆重。
青烟袅袅，碧草青青，春阳暖暖。也许，仙逝的生命正在高高的云端深情的俯视着。斯人长逝，思念还在继续，生命永不老去。
“君与田苏即旧游，我于交分亦绸缪。二年隔绝黄泉下，尽日悲凉曲水头。鸥鸟似能齐物理，杏花疑欲伴人愁。寡妻稚子应寒食，遥望江陵一泪流。”诗句道尽了阴阳两隔的刻骨之痛，人事沧桑，几多人生况味。“佳节清明桃李笑，野田荒冢只生愁。雷惊天地龙蛇蛰，雨足郊原草木柔。人乞祭余骄妾妇，士甘焚死不公侯。贤愚千载知谁是？满眼蓬蒿共一丘。”（《清明》黄庭坚）特定的情境，别样的抒怀，诗人对古先贤高洁品性的礼赞，无不流露出对世俗的批判。不是么？当年的介公毅然决然的拒绝了步入肉食者行列的机会，仅仅是迟来的报恩使然吗？想必另有隐情抑或介公视荣华富贵如草芥之本性使然矣。
站在神圣面前，我们俗不可耐。面对英雄，任何的不敬都是对高贵灵魂的亵渎。当遗忘症侵蚀我们脆弱而麻痹的记忆神经，失忆让大脑皮层删除了过往的种种美好，不经意间，我们成为了最不齿的叛徒。剩下的岁月里，最好的做法当属感恩，感谢这方温暖的厚土，接纳了我们的神圣；感谢冥冥中的命运之神，给了我们生命，让我们好好地活着；感谢那些与青山绿水常在的毅魄忠魂，给予我们曾经的难以割舍的亲情之根友情之根，让我们去思考活着的价值以及关于生命本质的严肃课题。
清明，清明，刷新记忆，人在清明。
（2013 年3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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