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野菜香
蜗居乡野，吃野菜并不是难事情。只要人勤快，一眨眼的功夫，就会找来一把把水灵灵嫩生生的野菜。一场春雨过后，野菜们纷纷抛头露脸，结伴而行，娇羞的身影渐次出现在沟渠、溪畔、山涧、坡头、田间、地垄乃至房前屋后的空地上。现在，纯天然的养生菜蔬极其少见，于是人们争相走向郊野，一来可以踏青健身，回归自然，二来顺便寻点野味，尝尝真正的绿色食物。其实，上山挖野菜并非不可或缺，超市里什么没有？遗憾的是一些所谓的野菜经过菜农的驯化完全丧失了野菜独特的野性和自然，“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时位移人也易物。
野菜的命运跟人一样。瓜菜代时期，饥饿折磨着每一个人。父亲是经历过三年困难时期的过来人，对饥饿有着特别的感受。有一年我父亲饿得前胸贴后背，连正常说话都困难。村子里的绿色植物但凡能吃的都被洗劫一空了。灰灰菜、苣荬菜、蕨菜、马兰头、水芹菜、荠菜、猪耳朵菜、马齿苋、指甲菜、刺儿草、七里光等草本的吃光了，木本的香椿叶、柳树叶、冬青叶、榆树皮、青藤白藤叶、核桃花等也被找光了。父亲饿的实在撑不住了，幸亏邻居老陈婆端来一碗玉米糊糊救了他一次。在特殊年代，瘦瘦弱弱而缺少血色的野菜就像苦难的母亲一样，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用她干瘪的乳房艰难支撑着儿女的生命。靠着野菜，一个个村庄被挽救了。我常常庆幸自己，虽然谈不上生逢其时，但却幸免于在青黄不接、饥肠辘辘中备受煎熬。对野菜，我有着特殊的感情，权且代替我的父辈我的苦难的乡亲谢恩吧。
当人们已经不再稀罕大鱼大肉了的时候，长在乡野的天然野菜就成为都市人们餐桌上的新宠。对野菜的嗜好逐渐成为一种时尚，都市中人追求吃出健康，吃出美丽，吃出品位。因为生长环境不同，野菜远离闹市区，无公害无污染纯天然，富含人体必需的微量元素，营养丰富。中医养生讲究药食同源，野菜的有效成分对现代富贵病具有特殊的疗效。一位医生朋友曾经告诉我，有一种叫做苣荬菜的野菜，具有清热解毒、温补和中、消炎抗腐的疗效，掺在玉米糊糊中食用，对慢性胃病者很有帮助。一段时间，我胃不太舒服，照此食疗方子吃了好几天，胃部不适有了很大改善，对野菜的药用价值真是深信不疑。民间有“二月茵陈三月蒿”之说，意思是三月以前的茵陈既是食材又是草药，的确是这样。我不止一次吃过二月的茵陈，从野外采回来，要经过多次清洗，搅在玉米糊糊里，那味道很是温和，有一股似有若无的甘甜味。几年前，一位同事患上了甲肝，主治的老中医建议他多吃茵陈蒿，泡茶喝、就饭吃，配合中药持续吃了几个月肝病竟治好了。不得不佩服那些普普通通的草本植物，有着悬壶济世的医者情怀。越来越不敢小瞧那些不起眼的小东西，代之以无比敬畏的心情。
于是，每逢节假日，城里人趋之若鹜到郊区农家乐去品尝农家野菜。这还不算最妙。最雅致的事情当属踏青挖野菜。春二三月，风和日丽。徒步前往，虽然劳累点，但却能收获到意想不到的快乐。你尽可能忘情地欣赏田原风光，耳畔清风流水，鸟鸣婉转，空气里到处充溢着馥郁的花香。村居间炊烟袅袅，鸡犬之声相闻，乡村俚语不绝入耳，宛若世外桃源。那散落在野地上的婆婆丁、春韭菜、灰灰菜、莼菜、水芹菜，沐着清风，像一个小精灵，招摇着小手，争先恐后的呼唤着“采我！”，“采我！”生怕被人疏忽了似的。“马兰不择地，丛生遍原麓”，“不美珍馐宴，忘情摘嫩椿”，“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古人诗句中描绘的正是荠菜、香椿芽、茵陈等。“夜雨剪春韭”，春夜微雨过后，新生的韭菜如绿色翡翠般，在阳光下，晶莹欲滴，带着笑，发着光，那种鲜嫩足以让你不忍心掐折。
农谚曰：“阳春三月三，荠菜当灵丹”，
“三月三，荠菜赛金丹”。扬州八怪之一的郑板桥以诗表达对荠菜的独爱：“三春荠菜饶有味，九熟樱桃最又名”。大文豪苏东坡也非常推崇荠菜：“君若知其味，则陆八珍皆可鄙厌也”。白居易也喜欢荠菜：“时绕麦苗求野荠，强为僧舍煮山羹”。陆游《食荠诗》：“小着盐醯滋美味，微加姜桂发精神，风炉饮钵穷家话，妙绝何曾肯受人”。难怪文人墨客看中荠菜，不但味道鲜美，而且荠菜的药用价值也很大，自古被誉为“菜中甘草”。蕨菜也叫“吉祥菜”，单听其名就欲罢不能了，又怎能不受到人们的青睐。其根状茎粗状，新生叶拳卷，呈三叉状，柄叶鲜嫩，上披白色茸毛。陕南人称作商芝，拳芽菜，秦末四公“商山四皓”隐居商山时经常采食商芝。《诗经》“陡彼南山，言采其薇”，此处的“薇”就是蕨菜。穿越时光隧道，仿佛看到远古的人们结伴而行，衣袂翩翩，谈笑风生在南山上采蕨的情形。温庭筠赞曰：“蜀山攒黛留晴雪，蓼笋蕨菜萦九折”，诗仙李白有诗“昔在南阳城，唯餐独山蕨”，陆放翁对蕨菜钟爱有加，称其“箭笋蕨芽甜如蜜”，“笋蕨何防淡煮羹”，“墙阴春荠老，笋蕨正登盘”。如今，商芝肉成了商洛的著名特产。马齿苋因叶酷似马齿而得名，又名长寿菜，食之延年益寿，何乐而不为？诗圣杜甫独爱之，“苦苣针如刺，马齿叶亦繁。青青佳蔬色，埋没在中园。”它的食用历史并不短，据说清乾隆帝也特别喜欢用马齿苋做成的菜饽饽。香椿芽，又名春头，算得上一道富有代表性的美味，香气醇厚，食之余韵悠悠。个别地方人们还给了它一个很诗意的名字“椿天”，掰香椿芽就是打“春天”，吃的是春天，谁不乐意？明代《救荒本草》说“采嫩芽炸熟，水浸淘净，油盐调食”；《农政全书》亦云“其叶自发芽及嫩时，皆香甜，生熟盐腌皆可茹”。各地人们口味不同吃法不一，无论哪一种烹制，都是上好的美味佳肴。把春天吃进肚里，能不春风得意？
其实，仅仅一部《诗经》所讲到的野菜何其之多，不胜枚举。
“采葑采菲
”里的葑菜菲菜；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
”里的荇菜
……而采野菜最美的画面要数《周南
·芣莒》里采车前草，也就是采猪耳朵菜：
“采采芣莒，薄言袺之。采采芣莒，薄言襭之。
”什么时候我们也做一回诗经里的女子，臂弯里挂一玲珑的竹篮子，嘴里哼着好听的歌谣，心里那个甜啊，也许是“幸福来敲门”找到了心仪已久的心上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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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的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