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原创]拴民

       拴民今年五十好几了，他一辈子就光是拉脚、卸货。这职业文明的叫法叫运输工、装卸工，其实就拉一个架子车．满街道寻的拉货、卸车。摊本不大，一个架子车连轱辘带架子也就是二百来元，然后随便在那里找一件旧衣服权当工作服，这不花钱，剩下的就是摊劳力。拴民个子不高，顶多一米四几，不到一米五，干了几十年，腰腿都弯了，头发也花白了，但劳力依然很好，干活很麻利。

      说起拴民，村里人都说这人可怜的很。自幼父母去世，孤苦一人过日子，到三十多岁由于相貌原因、家庭原因还没成起家，四到处没有合适的向口，一而再、再而三，时间长了这样下去也不是个景。这时有人给介绍说不远的村子有一女人，长的倒还可以，但就是身体有点不太好。拴民一想，好人伢能看上咱这球样子，只要有一铺人就行。当时的宗宗节节咱也说不清楚，也没必要说清楚，反正拴民娶了媳妇了，成了家了，不管咋说也算是一回事情。

       媳妇过门后，身体也就是不好。两个苦命人，谁也不嫌谁，能连到一块，这就好的太太，没有说的啥。女人也想，咱啥都不图，就图拴民老实勤快，不嫌弃我，你一天出去下苦挣钱，我在屋里给你把饭做好．你迟早回来能有一碗煎汤喝，这日子倒也可以，咱穷人家能这样也就行了。没钱也行，咱也不为钱落脸嚷仗，没钱你也不会出去胡球弄。拴民呢，咱把人家娶到屋里了，就是咱的人，那怕咋都得对人家好，那怕咋都要给人家看病。这女人心脏有些麻达，哮喘、肺气肿，不敢做啥，不敢着凉，不敢着气，稍微不小心，就睡下不得起来，一睡就是十天半月。拴民四到处给看病，当地医院看了，偏方土方用了，省城大医院去了，钱是花了一河滩，病也见了效，但就是肯反把。他手里没有大头钱，挣几天钱，攒上百头十块先弄些药吃，也没有那万二八千去大医院住院做手术，病刚看的好些了没钱了。刚挣下些钱又要去看病了，就这样来回转着，钱没少花，病没剜根，一过就是几十年。在这中间，老婆怀娃了，医生一检查说你这身子不敢要娃，要娃你就没命了，女人一想，拴民可怜对我恁好，我豁出命都得给他留个根根子。当时拴民也挡不下，连拉带耱把娃生下，差点没把碎命给要了。这苍天也算有限，给拴民的是儿子，两口子的高兴劲，你自然能想得来。那时拴民高兴得一蹦八丈高，从八丈高处蹦下来心里却加了熬煎，一个病汉汉婆娘就够我挖抓了，再有这个老鼠大的碎鬼，没奶，直哭，这倒咋弄呀？但事到这一阵了那怕吃屎喝尿都得往下拽，反正就是我这个架子车，吃的、喝的、药钱、奶钱都问你要哩．反正就走这五尺汉子，做活、做饭、煎药、喂奶都要你干哩。早晨起来掰开眼窝先冲奶再熬药后做饭，把娘儿俩安顿好了，赶紧拉上架子车进城，不管谁给多少钱都干哩，今日挣的钱今日等着使唤哩，今日再放空了别的不说把嘴就吊起来了。到了中午时分，给钱再多的活都不敢干了，屋里有两张口张着等着咱哩。菜还要买好点的，日急慌忙回去，和面洗菜生火，连做带端带喂带吃，一个多些钟头，人就又到了桥头寻买主了，有屁都得夹着等走开路了再放，这样不耽搁时间。这一干就到了傍晚时刻，擦黑回去，做饭煎药喂奶老一套，把啥拾掇毕也就乏得透透的了，浑影子睡倒刚迷着，那边木犊娃又哭了，要吃奶哩，尿下了，麻烦事多的太太。后半夜事情倒少了，女人又咳嗽起来，呻唤起来，再困还得给说几句宽心话……．这一日晃天就亮了，赶紧起来照昨日的弄法如此这般又弄下去。这样一干就是几年、十几年、几十年，一年下来光架子外胎就得换好几副，黄胶鞋就得穿成十双，你说拴民这苦大不大？

      苦大咱不怕，拴民心里想得开着哩，要不是这病病婆娘，咱旱就不知道日塌几十回了，病是病着，可就是这病把你牵挂得活了下来。当初人给说的时候，咱也知道是麻达，但是你不知道光棒的滋味，进门一把火，出门一把锁，啥时候回来都是冰锅凉灶，屋里只有老鼠给你说话哩，没婆娘就没有家，没儿子就没盼头，挣死曳活倒给谁干哩嘛！心一横买几包老鼠药压在枕头底下，天天晚上盯着顶棚看，差些些喝下去就日蹬了。那泼烦是越想越泼烦，睡下不得起来，解不开；这泼烦也倒是越想越泼烦．但你睡不成，还得起来干，干起来也就顾不得这泼烦了。时间长了，日子久了，拴民也就惯了，习以为常了。好在儿子还行，四五岁就盯着他爸的脸色看，会叫医生，会煎药，会烧火下面，慢慢的上学了，就在临近的村里小学念书，一班二三十个娃，考试老是第一、二名，拿回来的奖状在当堂子贴了很大一片。拴民回来把诸事干毕了，总是叼根没带把的纸烟，吱吱的抽着，默默的看着墙上，有时爷俩对目一视，那儿子只是抿着嘴淡淡一笑，拴民从来没给娃讲过苦楚艰难，这娃也没问他爸要过一分零花钱。

       拴民日子是穷，负担是重，但拴民没在人面前哭过穷。救济照顾低保你给也行，不给也行，从不争究。苦和累练就了他特有的性格，拉一趟脚五块就是五块，卸一回水泥十块就是十块，不漫天要价，不唬弄人，不搪搅人。再苦再累再脏的活都干哩．给谁干了谁都说拴民干得好着哩，和人合伙干活从来不扣小头子，分多少就多少，没意见。有一回回家晚了，在地畔里被压平的草窝里拾了一个女人的包包，里头有一千多元、折子、钥匙、口红、香水，拿回去一晚上睡不着，胆怕逼出人命那就造下孽了，第二天天一亮就交给派出所里了。有时见了街上讨要的．时不时的掏出几块来——，自己屁股都流血哩，还给别人治痿疮哩。

       拴民的负担越来越重了．女人依然病着，儿子在初中依然是一、二名，开销越来越大了，挣钱依然不多。娃娃考上了大学咋办？这成了拴民最大的心事，但也就是这个心事弄得他拉上车子有时还哼几句“祖籍陕西韩城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拴民依然是拉起车子就小跑，进了家门就做活，端起老碗就咥饱，扳倒脊囊就睡着．照他的说法是紧巴日子“滋润”过法：  “我比你有些人还强哩”！

      唉，拴民，不值得一写而却写了的拴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