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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带血的书写——浅谈路遥和他的《平凡的世界》

  • 诗经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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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2015/4/10 18:0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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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热播的电视剧《平凡的世界》即将接近尾声。剧中,小霞为了救一名落水的孩子,只一人先去了天国,给她挚爱的父亲,和亲爱的少平留下了终生的遗憾与伤痛。虽然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去了,失意的少平还是在两人相约的那一天来到了杜仲树下,他没有等到他的爱人,只有往事历历在目……那一刻,天地都不存在了,一切都定格在两年前,她与他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在那棵高大的杜梨树下,一边深情款款地吟诵那个关于《热妮娅?鲁勉采娃》的爱情故事,一边含情脉脉地缓缓走向对方,最后在雨中紧紧相拥;少安在村里的砖厂盘活了,机器轰鸣鸣作响,吐着一块块能生钱的方砖,他立在村头,看着砖窑里升起的烟雾,一种自豪油然而生。只是他不知道,那个陪他吃苦的秀莲得了癌症,他平静生活的底层是暗潮汹涌;当看到失去一条腿的李向前鲜血淋漓地躺在医院的那一刻,润叶冰冷的执着和她清高的爱情就轰然倒塌了,她努力使自己忘记那个少女时候就偷偷喜欢的发小孙少安,回归到对婚姻的责任中去,她终于学会与现实和解了。只是在某一天,某一个寂寥的时刻,回想起曾经的路,她心底失落的又是什么呢?田福军作为一个地方的父母官,为工作,为老百姓恪尽职守,鞠躬尽瘁,然而关于弹劾他的建言上至中央,下至地方,纷纷不绝,面对纷繁复杂的时局政局,他同样彷徨于迷路的找寻,前途未卜,如履薄冰……倒是吊儿郎当的安锁子还在矿区优哉游哉地晃荡着,日子似乎不那么好,却也过得去;连那个整天闲逛的王满银都对生活有了盼头,收了玩心,安安稳稳在砖厂谋一份事情,养家糊口。

 

平凡的世界,对于那些平凡的人们是残酷的,又像是无限悲悯的,诸如安锁子、王满银之流,正如鲁迅笔下铁屋子里昏睡的那类人,而孙少平、孙少安、天福军无疑是那少部分具有觉醒意识的人。显然与其醒着痛着,还不如睡着不知。如此说来,似乎正应了郑板桥那句:难得糊涂。难得糊涂,从某种意义上也是:糊涂难得。糊涂,糊涂,真亦假时假亦真。混混沌沌,启智未开,晃晃荡荡,这一生安安稳稳也就罢了;还有一类则是半糊涂,高尚的不彻底,堕落的不纯粹,红尘即是道场,一生皆是修行。生命存在着,感受着,历练着,脱变着,但大多数的芸芸众生,诸如你我,久经磨砺,久经考验,偶有小成,却不得真悟,一生修行在路上,却终究进不了门中。这其中的少数人或许在某一天,从渐修到顿悟,从量变到质变,云开月朗,风淡天青,超然物外,宠辱偕忘,此谓难得糊涂,糊涂而真明白,真明白却已看淡。

 

对于那些真糊涂的人,我们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对于那些真明白的人,我们顶礼膜拜,自愧不如;而对那些有时糊涂有时明白的人,我们觉得与之休戚相关,血脉相连,因为这样的存在之于真糊涂的一类和真明白的一类,是众数的存在,是普遍的存在。人害怕被孤立,所以喜欢群居,诸如孙少安,他身上有的是庄稼人的质朴,淳厚,努力,但他的视线和他的理想都脱不开双水村这窄窄的一方天空,只要他能不负众望地稳坐双水村第一能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也心满意足了。所以他不能理解少平放着好好的安稳日子不过,到又脏又累的煤矿上赚辛苦钱,他思维的深度和广度还不足以理解“少平”这类知识分子。而少平之于晓霞,同样努力勤奋的他无疑是相对落后的,他们在交往中能够彼此理解,相互爱慕,以求共进。但在这甜蜜而忧伤的爱情之路上,从始至终孙少平都没有停止过怀疑,一边是信仰一样的坚定,一边是梦想一样的遥远,这痛苦的纠结丝毫不亚于当初被拆散了的润叶和少安。路遥笔下的这两兄弟面对爱情无一例外地闪躲、自卑、和怀疑,反倒是犟脾气的润叶和善解人意的晓霞在她们各自爱情中,没有那么多的顾虑,始终保持着勇敢与真纯。少部分人注定是不被理解和孤立的,这包括真糊涂和真明白的这两类。王满银、安锁子,走哪儿都是吊儿郎当,走哪儿是边缘化的人群,都融不进主流生活之中,包括他们选择的路都是旁门左道,老想着投机钻营,不劳而获。这斑斑劣迹虽不至于使他们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终究是不招人喜欢不让人待见的。至于真明白的那一类,终究是高处不胜寒,常常容易把自己活成孤家寡人,在人群中孤军奋战。也诚如尼采所说:更高意义的哲人独处着,不是他想孤独,而是他举目四望,却找不到一个同类。真明白的人很少,百年不一遇,哪怕在文学作品中也很难塑造,路遥自己和他小说中的人物,无一能达到那样的高度,倒都是在清醒中痛苦着,挣扎着。这样清醒的人,陈忠实《白鹿原》中的朱先生算一个。

 

似乎扯远了,暂且不说路遥在他的平凡世界中赋予他笔下人物之于命运、活着、存在、精神、肉体多少痛苦的拷问和追溯,在这儿,我想先谈谈路遥这个人。

 

路遥的一生是艰难而奋斗的一生,他的灵魂在那块高天厚土处处弥漫着悲苦意味的陕北黄土高原里浸泡过,他的脊梁在一个接一个的人生打击里锤炼过。不管是在他七岁那年的一个早晨,被父亲带到陕北延川县一个叫郭家沟的小山村,过继给了伯父;还是在风华正茂,挥斥方遒的十八岁,在一场变幻莫测的政治斗争中,被罢免了县革委会副主任职务,只能黯然地回到农村种地;还是后来他与北京女知青之间产生美好的爱恋,在刚刚品尝到爱的甜蜜与美妙之际,随着女知青的突然远走,一切即刻化为泡影;这直接导致受到巨大刺激和震动的路遥发誓今生一定要娶“北京的”“知青”做“老婆”,两情相悦自然而然的情感被强加了许多设限和人为,注定会产生祸患,正是这样一个偏执而奇怪的意念,促使了他一生婚姻的不幸与动荡,两个身心都无法融合的年轻人走到一起,无疑是在彼此消耗,消耗着对方的精力,摧毁着生命的意志;哪怕是后来,他的《人生》火了,《平凡的世界》火了,路遥仍摆脱不了生活的困窘,嗜烟如命的他,在创作中因没钱买烟而急得无可适从,获得了茅盾文学奖,却因负债累累,只好向弟弟借钱去京,心里交织着酸甜苦辣滋味,让他骂了一句粗话。如此阴差阳错、百转千回的命运,让人感叹。他热衷于政治,苦于找不到出路,他借文学疗伤,文学给予他抚慰,亦给予他无上的名誉,却要他像牛一样劳动,像土地一样奉献,最终用血和生命为文学殉道。一句“日他妈的文学”显示的是他与文学的关系:爱恨交加,生死相依,悲欣交集。

 

面对生之艰难,这死之沉重,路遥就要退缩了吗?不,他是黄土地的儿子,他是能咬透铁的汉子。他说:“我似乎有一种感觉,我生下来就是大人。严酷的生存环境使我的童年是用成人的眼光去看待这个世界,这个社会,这片黄土地。”也正是这接续不断的苦难对路遥生命的撞击,使得他对人生的过程和对生命的意义有了更多更深更为复杂的体味和思考,那在幼年时候就已经渐渐形成的厚重,在他心灵燃起了一把越聚越强越烧越越旺的生命之火,所以他笔下的主人公,无不都在经受着这样那样的磨难,无不在内心自己与自己做着思想上困兽之斗,却无不积极乐观,坚韧勇敢,无不洋溢着热烈的斗争,闪耀着人性的光彩。

 

有道是: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但是路遥,一生都走不出对苦难、对生死、对命运的种种拷问,种种思索。而这种拷问和思索最终汇聚成了一股不可抑制的感情洪流,使得他把思考和探索的聚光点集中在了黄土地上那些有想法有进取心的新型农民身上。于是,在他的小说里才会走出来一个个交织着不同人生命运的精彩故事和人物形象。有祖祖辈辈把人生的命运给了这黄土地的德顺爷、高玉德、高明楼、刘立本、孙玉厚、孙玉亭、田福堂也有不甘心祖辈父辈与黄土为生却又无可奈何地走向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生命运的刘巧珍、郝红梅、田润生、孙少安、金波更有着聚集着路遥对农村青年人生思考的人生追求者和新生命奋斗者的高加林、孙少平、兰香。路遥一直强调:苦难中才能诞生灵魂的歌声。他把苦难的人生当成作家为文的道场,用恢弘之笔展现着中国大转行时期城市和农村的变迁,情感挣扎,命运思索,内心感受,人生的苦辣酸甜。因为倾注着作家自己的血和泪,便也感人至深,引人共鸣。

 

爱情与婚姻的不幸,让路遥在苦难屈辱的生活重压之下,心灵也久久找不到归宿和依托。绝望而苦涩的婚恋影响着他的创作,他作品中的爱情无不被沉重的悲剧色彩所笼罩:高家林走向黄亚萍,终遭抛弃,他也永远失去了巧珍;田晓霞在一场洪水中丧生,痛失爱人的孙少平最终走进了一个孤儿寡母的家庭;秀莲好日子刚开始,却不幸得了绝症;田润叶对爱情苦苦守望,却成了官场利益的牺牲品;郝红梅一心想往上走,却婚姻不幸嫁给软弱的润生;模范夫妻侯丽叶,在一次邂逅中,莫名其妙投入第三者怀抱……这一朵朵甜蜜绚烂的爱情之花,最终结下的却是苦涩难咽的果实。

 

像《红楼梦》之于曹雪芹一样,《平凡的世界》之于路遥,有着非凡的意义。正所谓“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路遥他自己在写作中又何尝不是?六年的文学远征,流血、流汗,换来了沉甸甸的著作《平凡的世界》的问世。1988年5月25日,在路遥给小说画上最后的句号时,他第一个动作就是把手中的笔扔出了窗外。他走进卫生间在镜子里看见自己泪流满面,他的手像抽搐的鸡爪一样不能伸展,他在用热水浸泡双手时失声痛哭……这创作的六年,就是他不断耗尽生命能量的六年,他的野心使他要去挑战《人生》的高度,当他达到自己人生创作的巅峰之时,他的生命也如逐日的夸父,灯枯油尽。

 

有人说:路遥的早晨是从中午开始的,路遥的悲剧是非常态的。何尝不是呢?他卑微贫寒的出身、少年苦难屈辱的阴影、中年家庭破碎的失意,让心底强烈的自尊与自卑意识达到极致。表面上,他是高傲的路遥,风光的路遥,天才的路遥,硬汉式的路遥,他生命中的每个细胞仿佛都充满了“天降大任于斯人”的豪迈和热情。事实上,他又是孤独的,善感的,甚至是羸弱的,灵魂永远没有皈依地流浪着,他过于实在,不谙世事,不懂应酬,他的眼睛只盯着目标看,他的脚步一直在路上。他不断地打破着,也不断地修复着;他不断地坚定着,更不断地怀疑着;他不断地塑造着,同样不断在摧毁着。在这个过程中,他自觉不自觉地伤害着亲人,伤害着朋友,伤害着同事。俗话说: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个人的孤单。路遥的狂欢与孤独,别人无法理解,更无法靠近。那个意气风发,气势磅礴,勇敢无畏,英雄式的路遥是他努力塑造和维护的幻象的自己,而不停地抽着烟仰望天空,若有所思,忧郁、寂寞、孤独的路遥,才是真正的路遥。现实的世界里,没有人与之同行,他的灵魂在孤独与痛苦中游荡。他把自己沉浸在文学创作的忘我之中,塑造一个个寄托个人诉求的人物(如马建强、孙少平、孙少安等)形象,掩盖其内心的悲愤与无奈。他想通过自我奋斗,以维护那敏感而又脆弱的自尊之塔,驱逐那些蛰伏在底里的浓烈自卑情绪。他不断地思索着,痛苦着,与命运抗争着,周旋着,内心是一个千军万马的战场,随时都可能发生一场鏖战,他以笔作为他进攻与应战的矛和盾,他在孤独的书写中与命运展开着激烈的拼杀。因为他肩上担负的是黄土地的厚重,他内心涵养的是炎黄血脉的赤诚,所以他无法停下来,他悲剧的一生是文人不断拷问心灵、拷问生死的一生。他的命运是夸父的命运,前路遥遥,今生便只能在路上,在路上生,在路上走,在路上死。哪怕是死,也要成一抹绿色养眼,也要化一汪清泉洗心;他的绝望是泊罗江边屈原的绝望,一个个天问是抛给宇宙的无解命题,偏偏还要自觉担负起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责任;他的孤独是庄周梦蝶的孤独,所谓“今之不识胡蝶,无异于梦之不识周也,而各适一时之志,则无以明胡蝶之不梦为周矣“,他的孤独唯有在梦中与自由之蝴蝶慢慢诉说;他的书写是带血的书写,不痛彻心扉不尽兴,不淋漓尽致不痛快……他活的太辛苦,太拧巴,太孤独,他找不到自己的同类,他只能在文字的宣泄中得到解脱,仿佛在寂静的有月亮的夜里,广袤的毛乌素沙漠传来的那一声遥远的狼嚎……

 

生命不息,奋斗不止的路遥最终还是没能给我们解答关乎命运的玄机,即便是那洋洋百万余字的《平凡的世界》也只引用了柳青的那句稍作诠释: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要紧处常常只有几步,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对于这个答案并不能满足在彷徨中思索的人们,比如说漫长的人生道理,那要紧的几步是什么?如何辨别?怎样抓住?却没有告诉你我,要找出答案,还得人自己去身体力行。至于路遥,他已经用自己奋斗的一生为生命交了一份令人高山仰止的答卷,而我们的人生之卷才刚刚展开,惟愿在收笔之时,那会是一个自己喜欢的“收鞘”。

 

路遥,在苦焦的土地上长大的陕北汉子,注定了他悲壮而又激扬的一生。只是我不知道,在他写下孙少平与田晓霞杜梨树下那一场深情对话的时候,他的心是否也被《热妮娅?鲁勉采娃》里的柔软与浪漫打动着。又或者他在大段引用其中段句的时候,连他自己也被感染着,激动地大声吟诵着:我真想让时光在霎那间停止流逝,让我回顾一下那逝去的年华和我自己,让我看一眼那身穿短连衣裙、外套绒衫的少女,那缓缓而行的笨重的木船和在浅蓝色的湖面播撒下万点水滴的蒙蒙系雨,倾听一下“咱们到印度啦”那激动的喊声,找回那颗蒙昧无知的少年的心,这颗心曾轻易地错过了决定命运的时刻。时常会想起热妮娅.鲁勉采娃,这个纯真、勇敢 ;坚定、执著;有着阳光笑容的女子;曾经带给我无数感动的女子 ……
  
  • 散花天女
  • 发表于:2016/2/16 12:03:20
  • 来自:陕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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